宋简对他这种没头没脑的说法大惑不解,恨不能追上去问个明白,就在星悲哀的眼神中,回忆电光石火般蹿出来,各种支离破碎的片段不断闪回,重新拼接——那个下午,他确实在鲍一丁遗孀童桐的家中听到了一连串稚嫩的咳嗽,他无法想象那个躲在门后的孩子正在遭受怎样的精神折磨。他的心脏一阵抽痛,瞬间明白过来:“你……你是那个鲍一丁的儿子?”
“我不是他儿子,我恨他。” 星诉说着自己的委屈,“他后来娶了我妈妈,对她还挺好,对我也不错,让我喊他爸爸,我好高兴,因为我终于跟别的同学一样有爸爸了。可是当我妈妈告诉他我有心脏病活不到三十岁时,他很生气,说我妈妈骗了他,说有我这样的儿子就跟绝后一样没区别。他喝醉了回来就打她……”
宋简在瞬间展露的真相前唇干舌燥,很多事情,原来比想象中的简单。他仿佛看到一个小孩的头被卡在墙上的黑箱子里,喑哑嘶叫,手脚扑腾如正被虐待的小猫,一个持刀的疯子站在外面,问出那个生死攸关的问题。
星继续说道:“那一年我才上初二,什么都不明白。那个疯子问我最想杀掉的人是谁,我就说是鲍一丁,他问我鲍一丁是谁,我说是我妈的丈夫。他很高兴,他说他也不会认他母亲嫁的那个人是爸爸,他说我是唯一跟他有相同想法的人,他说他要放了我,可如果我去报警,他就会把我跟我妈全都杀了。如果我乖乖的,他就会和我做朋友,对我好,让谁都不敢欺负我。我好害怕……”
“所以……”宋简还想再问下去。
“我累了,不想再说了。”星有些僵硬地站起身,从宋简身上摸走了汽车钥匙,背上了包。
“你跑不掉的。”宋简喊道,“跟我去自首吧。”
星回头看他:“我说过,我做了一个决定,我一定要去做件事。我不能死,当然也就不能被你逮住。”
那只猫从桌子上轻巧地跳到地上,追到门口,对着星的背影叫了一声。
星的离开令宋简大感意外——他怎么会就这样放过了他?这场追逐似乎是没有穷尽,悬念也没有穷尽。宋简实在猜不出星口口声声要做的那件事是什么,不知道还会有谁丧命。这种悬在半空的感觉令他无比难受。
但是眼下,最重要的还是重获自由。
那只猫回头看他,他也看着那只猫,当他确信这只猫完全无能为力时,他也找到了获救的唯一办法。
“有人吗?”他使劲喊道。
下午两点,开挖掘机的工人睡完了午觉来上班,这才听见了屋子里的大声疾呼。两个多小时的呼救已经令宋简精疲力竭,他知道自己追不上星,只能立刻打电话给局里汇报情况和请求支援,让他们拦截那辆车,并派人去芝县宾馆打听安晴的情况。
然后,他开始翻阅桌子上的那摞用橡皮筋绑起来的厚厚的信件。
那些信是他母亲写给他父亲的,每一封都夹着他的一张相片,按落款时间串起了他的成长史,直到母亲去世之前不久。母亲在信中极其克制地叙述着自己的生活,没有牵肠挂肚,就像和多年的老朋友聊叙家常。
为什么父亲在去世前不一把火将这些信件烧掉?宋简猜测,也许就是为了某一天能够让他看见这些信,从而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抛弃吧。
可是星为什么要把这些信带在身边?
想到这个问题,他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“宋警官,看了那些信了吗?”
“看了。”
“谢谢你消灭了那个疯子,这是我能做到的唯一的报答。”
忙音再度响起,宋简看着门外荒凉的废墟,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。
/尾声/
入夜,两辆警车无声无息地驶入大摩岛,在离海边的一间破败的石头房子不远处停了下来。
“就是那儿。”阿鬼戴着手铐对侯佳成说道。
警察破门而入,老罗抱着那幅《拜石图》从美梦中惊醒。面对着森森枪口,他非常主动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,跪在床上喊道:“我坦白,我交代。”
“你小子应该感到庆幸。”侯佳成笑着给他戴上手铐,拿回他膝盖前的《拜石图》,“如果你真拿这幅画去敲诈米南,现在可能连坦白从宽的机会都没有了。米南的手段,你比我更清楚。所以,将米家的犯罪事实交代清楚,是你唯一的选择。”
“我是被逼的。我不过是米家的一条狗。”老罗点头如捣蒜。
警车的车灯终于亮起,照进大海深处。波浪冲刷着海岸,涤荡着默然矗立的巉岩礁石。在重重的迷雾之间,可以依稀看见星光。
/因/
1996年,胡牌找到了他的母亲。
“外婆死了。”他说。
母亲挤在杂沓肮脏的宿舍里,挺着大肚子,正在给她的小儿子洗澡,她后来嫁的那个男人在门外抽闷烟。
“我想上学。”他继续说。
“你看看我这样,怎么能供得起你上学?”妈妈把水淋淋的弟弟捞出澡盆